植物園的奠基、擴張與縮減

路那

前言

台北植物園,前身係以栽培苗木為主的「台北苗圃」。台北苗圃的設置,出於殖民者對空間環境的美化需求,以及對林業開發的經濟需求等。1895年底,當日軍尚未平定全島時,總督府卻已在小南門外的官有地籌設苗圃。從中,不難看出日本人對平定反對者與統領臺灣的信心。

在〈植物之外:台北植物園專論〉一文中,已簡述與苗圃相關的籌設者橋口文藏與田代安定等人,此處不再贅述,而將焦點置於植物園的擴張。

擴張期:1895-1945

台北植物園前身的苗圃,係在1895年年底創立。位於今日的延平南路216巷至258巷與中華路二段之間的第一代苗圃,到了兩年後的1897年,範圍已達到八千多坪左右。此時的苗圃內分為十區,栽有黑松、柳杉、樟樹、尤加利、吉野櫻、相思樹、苦楝和柳樹、榕樹等樹木。

1899年,因苗圃原先使用的土地,要轉為臺北衛戌病院擴建用地,苗圃因而遷至大龍峒與圓山的陸軍用地,土地小了不少。因此只好將尤加利、紫檀、緬甸合歡、相思樹等共五萬四千餘株苗木移植到臺灣神社(今圓山大飯店)、物產陳列所(後改建為高等女學校)、總督府與各機關中,其他則移作行道樹。然而,這塊地也是陸軍用地,難保何時又被收回。為了不使苗木居無定所,田代安定(1857-1928)撰寫了一系列建議提案。可惜的是,他的意見未被採納。

1900年,苗圃終於在小南門外覓得一萬兩千多坪的土地。比起舊苗圃的位置,往東移了數百公尺。1905年向臺灣銀行購買大池以東至今日重慶南路,約一萬五千坪的土地。其中,大約從今日南海學園旋轉門以東到重慶南路部分的土地,係由武德會的支系團體「體育俱樂部」使用。體育俱樂部為1903年經警視總長大島久滿次號召所成立的運動推廣團體,1916年因推廣有成,單項活動的協會紛紛成立,因而解散。此地也因此轉移給武德會的馬術活動使用。這也是為何在植物園內有武德殿的原因。

1905年的這次擴張,大抵形成了今日我們熟知的植物園範疇。此時,苗圃在原有的自然水池的東邊加挖一池,並將挖出的泥土在東岸堆疊成小丘,上設休憩所,名為「錦寮台」。這個小丘即是今日由文學植物區側門進入時一開始會遇上的丘陵。

日治時期的荷花池實際上種滿了布袋蓮(台北植物園典藏)

台北苗圃(taipics.com 典藏)

在視野開闊的過往,「錦寮台」可眺望不遠處的新公園。至於水池的西岸,則設置了由岡本岩次郎經營的茶屋(今已不存,非南門三二三)。新舊兩池中間,則修整了一座土堤──那即是我們今日仍在走動的藤花步道的前身。經過修整的苗圃,已是當時臺北市民熱愛的散步場地。到了1908年左右,每日約有250人前來苗圃參觀。亦是在此時,苗圃的園藝部花隧道落成。一開始,花架上攀爬的是大鄧伯花、珊瑚藤與百香果,接著加入了連理藤、軟枝黃蟬、血藤等。大池的邊緣,則種植了布袋蓮,然而因為它繁殖極快,造成了「臺北附近的溝渠池塘,到處蔓延」這樣有點傷腦筋的情況。簡而言之,苗圃的景觀工程正絕讚進行中。

1909年,透過專賣局的移轉與借用民地,植物園再度增加了六千多坪的面積。這次新增的土地位於植物園西側,約是今日欽差行臺往西到和平西路一帶。1912年,林業試驗場本場事務所(辦公大樓)由園藝部移至南海路入口的西側,即是現今林業試驗所辦公大樓的前身。此時,再度購買大樓旁西邊的民地。1913年,位於大稻埕的醫院新址建築完畢,本來位於苗圃內約今欽差行臺處的城南醫院遂遷出(後改名稻江醫院)。這塊約三千坪的土地,再度回到苗圃手中。然而差不多也是在同年,「博物館附屬動物園」在苗圃內成立。其位置大抵落在新挖池塘的東側,以及苗圃與臺銀宿舍相依的北側。1915年,動物園遷至圓山,成了大家熟悉的「圓山動物園」後,這些土地回歸苗圃。

隨著博覽會的舉辦,台北苗圃範圍內興建了性質殊異的「商品陳列館」。為什麼植物園裡又是動物園,又是商品陳列館,最後還加入了建功神社這個宗教建築與保存古蹟欽差行臺?這乍看之下似乎有點奇怪的狀況,據歷史學者徐聖凱的研究,其實和當時對公園的理解有關。徐聖凱指出,1937年〈臺灣都市計畫令〉中提到公園時,也將植物園、運動場、兒童遊戲場、游泳場所與自然公園等都歸屬其中。換言之,當時對公園的理解,指的是「各類型公共休閒設施的原始載體和原型」。相當早便立足於城南的植物園,正是在此一脈絡下成了「設施的培育場」。

縮減期:1945-1960

二次大戰期間,台北植物園也難逃被戰火波及的命運。二戰結束後,國府登臺,植物園的林試所時代於焉開始。1949年,隨著國民政府撤退、大量難民來臺,許多機關有待安置。園區廣大的植物園,因此成為醒眼的目標。原本高達五萬坪的園區,之後面積驟減,只剩下兩萬四千坪左右。遺憾的是,由於目前資料不甚齊全,戰後的林試所在植物園內執行了什麼樣的經營方針、有著什麼樣的變動,都只有零星的說明。較明確可知的,唯有上述減去的面積到底去了何方。

減去的部分,搖身一變成了今日的「南海學園」。在時任教育部長張其昀的規劃下,原隸屬植物園的商品陳列館,搖身一變為南海學園的歷史博物館。建功神社也同樣地由植物園劃歸南海學園,並成為中央圖書館復館所在地。南海劇場與今日臺北當代工藝設計分館的中式新建築群,則在 1950到1960年代間漸次完工,展現了當時官方強烈的中國意識形態。

儘管南海學園的館舍係延請名建築師打造的宮殿式建築,然而由於腹地狹小,這些氣勢恢宏的建築彼此緊鄰,反倒顯得有些擁擠。量體的龐大、建築的華麗,對應到基地的狹小、缺乏景觀設計概念,而與鄰近空間融入感不足的狀況,某種程度上,或許也正是由大陸逃難至蕞爾海島的國民政府本身具體而微的隱喻。至於日後側身於「獻堂館」的孔孟學會,遭爆出憑藉黨國關係,長期無償使用國有空間等情事,也正是由裙帶關係衍生而來、恩庇侍從體制下所形成的「共業」殘跡。

隨著時代的變遷,南海學園各館舍功能逐漸不敷使用,功能不彰、空間資源錯置等問題逐漸浮出。加以土地所有權與館舍主管機關等單位繁多,彼此間溝通不易,以致當初費盡心力闢建的豪華館舍,竟一度成了乏人問津的蚊子館。

南海學園的館舍群並非沒有意識到這個問題。伴隨著「打開博物館」的理念,館舍們紛紛加入了打開圍籬的整建趨勢,如臺灣博物館南門園區與鄰近區域的連結、當代工藝分館撤除圍籬、藝教館拆除南海藝廊,以及近年整修中的歷史博物館將與捷運連結、打通通路等,在在顯示了館舍正積極地想擺脫過去博物館予人的高不可攀形象,更主動地與群眾接觸。在此風潮下,鄰近館舍的教育機構若能主動積極接觸,或將是最大獲益者。

令人意外的是,對植物園的侵蝕仍在我們不知不覺中進行著。2009年,臺銀標售植物園北側牆外的主管宿舍,由潤泰集團以近20億的價格買下,興建於2013年完工的豪宅建案「松濤苑」。然而,在豪奢建築的背後,卻有著市井小民難以想像的闇影:此案首先有土地標案價格過低的疑慮,其次有道路與光照權的爭議。

道路權的爭議在於,松濤苑的基地內包括既有巷弄。在都市計畫的規範下,潤泰必須提出道路興建方案。然而他們所提出的方案,卻要侵蝕植物園一百多坪的土地,去建成一米八的道路。此一計畫引發民眾強烈反彈,最後才未能實行。光照權的爭議,則在於松濤苑高達十二層樓的建築,令當時的林試所長黃裕星擔憂陽光照射減少,導致植物生長不良等問題。據估計,建物將至少將令植物園60到500坪左右的植物,減少一到兩小時的日照,影響生長甚巨。據媒體報導,黃裕星因提出質疑,很快地遭到時任農委會主委的陳武雄撤換。

松濤苑銷售建案廣告。明顯可見位於植物園旁的地理位置成為豪宅的宣傳(Lorenz Kao 攝)

引發巨大爭議的松濤苑,後據監察院調查,竟還有更離譜的事情──潤泰購買松濤苑的十九億八千多萬中,有十九億八百多萬係向臺銀貸款。換言之,臺銀借錢給潤泰,讓潤泰買臺銀的地──這不是讓潤泰買空賣空嗎?可真會玩啊。

松濤苑會是最後一例嗎?或許不會。畢竟,植物園是臺北市內如此亮眼的一顆綠寶石,而潤泰不會是最後一個想要在附近蓋豪宅的建商。居住在臺北的我們,或許自幼便常在園內走動,總覺得此處歷久不變。然而實際上在了解植物園的歷史變遷後,會訝然地發現,要改變植物園其實並非太過困難的事情。

所幸,改變也能朝向好的方向。舉例來說,當下正在興建中的捷運萬大線,期間將設有地下藝廊展示考古。然而具體來說要怎麼做?應該展示些什麼?如何才能從考古連接到整體植物園區域文化景觀?凡此種種,都是我們可以一起思考與倡議的。說到底,唯有認知到植物園的珍貴並積極守護,才能留住這塊亮眼卻脆弱的綠寶石。

參考資料

專書

李瑞宗,《台北植物園與欽差行臺的新透視》,臺北:南天書局,2007年。

王鴻裕等編纂,《萬華區區志》,臺北:萬華區公所,2009年。

 

論文

吳明勇,〈近代臺灣林學實驗起源地臺北「苗圃」之建立與經營〉,《臺北文獻》第164 期,臺北:臺北市文獻委員會,2008年6月。

徐聖凱,〈日治時期都市公園的設施組成、休閒機能和活動變化〉,《臺灣史研究》,2020年6月。

 

單篇文章

Afey,〈尹衍樑大善人如何吃定國有地,炒作博愛特區豪宅「松濤苑」〉,「鏟土豪行動」,https://www.fucktuhao.peopleboss.org.tw/2014/10/21/%E5%B0%B9%E8%A1%8D%E6%A8%91%E5%A4%A7%E5%96%84%E4%BA%BA%E5%A6%82%E4%BD%95%E5%90%83%E5%AE%9A%E5%9C%8B%E6%9C%89%E5%9C%B0%EF%BC%8C%E7%82%92%E4%BD%9C%E5%8D%9A%E6%84%9B%E7%89%B9%E5%8D%80%E8%B1%AA%E5%AE%85/,2014.10.21撰寫,2021.5.25引用。

林上祚,〈為「松濤苑」護盤 尹衍樑砸1400萬買5車位〉,《風傳媒》,https://www.storm.mg/article/1114216,2019.3.28撰寫,2021.5.25引用。

植物学者 早田文藏 記念碑
Bunzo Hayata, who is a Japanese botanist, Memorial

【專論】植物之外:台北植物園

說到台北植物園,許多人腦海中跳出的第一印象,便是那一汪夏日時盛開的荷花了吧。植物園的荷花池,是今日臺北市頗為人所稱道的景點。然而這塊土地的歷史,實際上比我們所記得的還要淵遠流長──鄰近此地的三元街與西藏路,至清領時期尚是新店溪的支流。在水源無虞的狀況下,植物園一帶從史前開始,便是人群居住的地方。

02

植物園的奠基、擴張與縮減

台北植物園,前身係以栽培苗木為主的「台北苗圃」。台北苗圃的設置,出於殖民者對空間環境的美化需求,以及對林業開發的經濟需求等。1895年底,當日軍尚未平定全島時,總督府卻已在小南門外的官有地籌設苗圃。從中,不難看出日…

03.taipics.com

秘密植物,與植物園的秘密

台北苗圃/植物園(以下不分年代,皆稱植物園)建成後,在本土樹種的研究之外,影響最大的,便是熱帶植物的引進與栽培了。這也是為什麼日本領台後,在台北苗圃與恆春熱帶殖育場培養了各式各樣的椰子樹──大王椰子、亞…

04.南海學園歷史博物館.Richy!

遺跡、消失與現身:植物園內的建物們

在栽植苗木之外,植物園寬廣的園區,讓它成了各式公共建築舉辦活動的不二地點。自成立以來,此地便曾容納過醫院、動物園、古蹟、博覽會會場、神社、博物館群,甚至是廣播電台。這樣多元的面貌,使得植物園在孕育植物之外,似乎…

05

植物園內:空間與人

在植物園中漫步,會發現園區內除了以植物學的系統來區分的多肉植物區、蕨類植物區外,也有著以生態系統區分的水生植物區,更有一些有趣的主題區,如民族植物區、植物名人園等。這麼多不同的規劃與分類方式,是如何形成的呢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