秘密植物,與植物園的秘密

路那

by taipics.com

台北苗圃/植物園(以下不分年代,皆稱植物園)建成後,在本土樹種的研究之外,影響最大的,便是熱帶植物的引進與栽培了。這也是為什麼日本領臺後,在台北苗圃與恆春熱帶殖育場培養了各式各樣的椰子樹──大王椰子、亞歷山大椰子、黃椰子、肯氏椰子……總計約有二十多種之多。在植物園成立二十多年後,栽植有成,使得原本椰樹不多的臺北,也出現了「椰林大道」。

講到椰林大道,大多數臺灣人立刻想到的,應該便是貫穿臺灣大學的中心大道吧。若仔細看臺大的校徽,在傅鐘背後的,便是大道旁栽種的椰子樹。據研究,椰林大道的興建,是在1932年由臺北帝國大學(臺大舊名)園藝系的教授中村三八夫與大沼三郎規劃。他們不僅種植大王椰子,同樣也栽植了亞歷山大椰子、蒲葵、變葉木、麵包樹、菠蘿蜜等等熱帶植物,與臺灣欒樹、流蘇、樟樹、榕樹、大葉山欖、臺灣連翹等本地植物。

臺大椰林大道上的大王椰子們,它們的娘家正是台北植物園。也因此,在台北植物園的大王椰子行道樹,是臺灣現存最老的群體。儘管早在1898年就引入了第一批,但隔年臺北因颱風淹大水,甚至連鄰近的總督別墅南菜園也受災慘重,這批苗木也難以保存。然而,不放棄的台北植物園,在1902、1903年又兩度由夏威夷引入,終於種植成功。這一批椰子樹,甚至躲過了二戰的槍林彈雨──其中幾株還能看到彈孔呢!實際上,除了臺灣大學外,1940年代的臺北東三線道(今中山南路)的兩旁,也種滿了大王椰子──今日的中山南路分隔島上的椰子,或許正是那時種下的。

在大王椰子之外,扇椰子也是台北植物園的鎮園長老。同樣在1898年來到臺灣的扇椰子,也在1899年的水災中身亡。直到1909年,才又從印度引入。這兩株扇椰子,在經過百多年的成長後,與初來乍到時的青澀模樣已大不相同。

成為「全臺之母」的,還有植物園中的蒲葵。儘管過往認為蒲葵是臺灣原生植物,但經學者考察後,發現只能在龜山島找到原生蒲葵。台北植物園中的蒲葵,實際上是由小笠原島及沖繩縣的種子生長而來的。當時,這裡種出的蒲葵樹被送往「南門町植物園前通」(今南海路)與「表町通」(今博愛路)成為路樹。遺憾的是,現在只剩下南海路上的蒲葵樹還存在了。

除了臺北外,台北植物園種出的植物,也廣泛地分配到全臺灣。你是否曾好奇過,為何許多校園裡,都種有外面都看不太到的大王椰子呢?這便是日治時期留下的痕跡了。大抵來說,臺灣校園與各處老公園中的大王椰子,均是來自植物園的這批母樹。栽植它們,與日本人對臺灣「南國風光」的想像可說是一體兩面。

國語實小中也存在著這樣的印記。還記得操場旁的一排椰子樹嗎?你是否曾好奇過它們為什麼會種在那個地方?回溯舊照片,會發現這些排列齊整的椰子樹,實際上是舊升旗臺旁的裝飾。它們是自然的旗桿,讓整個畫面顯得更為協調,那是設計者心中的理想風貌。然而世易時移,環境變化後,升旗臺被遷移到其他的位置,椰子樹們就成了活生生的遺跡。

像是這樣的例子,在我們的城市中所在多有──臺灣博物館南門園區外,也有兩排高聳入天的椰子樹。猜猜看,它們為什麼站在那裏?城市中的其他樹木,又暗藏了什麼樣的秘密呢?

廖繼春,〈有椰子樹的風景〉,1931年(中央研究院數位文化中心典藏)

在日治時期,隨著椰子們日益茁壯,臺灣的熱帶意象也隨之愈發地鞏固。這一點,在圖像藝術中表明得最為清楚。從留存至今的日治時期明信片中,可清楚地發現,在「台北苗圃」時期,此處最著名的地標為「大水池」(今日的荷花池),而到了「台北植物園」,大部分的明信片都改為拍攝大王椰林。在日治時期的臺灣美術作品中,也可以看到許多畫家不約而同地畫下椰子樹,如廖繼春的《有椰子樹的風景》(1931)、陳澄波的《椰林》(1938)等。另一方面,無論是1925年的始政三十周年博覽會,又或是十年後的始政四十周年博覽會的參展物與展示設計中,都能看到大量椰子樹意象。在在說明了「椰子樹」不只只是一株植物而已,更是殖民者希望將臺灣形塑成「熱帶島嶼」的一個象徵,而植物園,正是生產這類象徵的重要場所。

陳澄波,〈椰林〉,1938年。圖中後方建築即是台北植物園內的欽差行臺。(教育部教育百科典藏)

知道了這件事後,再看到欽差行臺前的亞歷山大椰子,是不是就有了不同的感受呢?附帶一提,這些亞歷山大椰子也是臺灣最早的一批。儘管看起來纖細,但每株其實都是有超過百歲歷史的老奶奶們囉──對,它們正是臺灣各地亞歷山大椰子的母樹。

植物園中「臺灣植物母株」數量可說相當驚人。除了上面提到的棕櫚科之外,包括原產於印度的大鄧伯花與原產於印度與中南半島一帶的菩提樹,皆是在1910年代由新加坡植物園引入的,它們的後代遍布全臺──可惜的是,原先植滿大鄧伯花的小拱橋花架已經拆除。幸好,小拱橋還在。下回走在上面時,不妨閉起眼睛,想像自己籠罩在美麗的花影下吧!

對於身為殖民者的日本人來說,領有臺灣,是躋身強國之林的要件。同時,多一個殖民地,也代表多了不少可供利用的資源。植物因此也不再只是植物,而成了治理工具與可使用的資源。「植物園」的概念,因而不單單是培育植物的地方──植物有成千上萬種,土地卻是有限的。為什麼選擇這種,而非另一種?背後其實都蘊含著某種想法與某些意識形態。植物與風土間的強烈連結,也使得不同地區的植物,得以喚起不同地區人們的情感。也因此,植物園的影響力,可說擴及了全臺灣。

戰後,植物園的方針亦隨之轉變。隨著時日過去,在本土意識逐漸興起下,對於原生種植物也益發重視。當前的植物園中,有百分之八十的植物是原生種,而林業試驗所與植物園也正規畫「國家植物園方舟計畫」,預計將舊有的工作站與苗圃改為「野外基因保存園」,以就地保育物種。

儘管植物園因其親民的特性,使得市民們誤以它是都會公園。然而實際上,兼具研究與保種任務的植物園,性質其實更接近博物館呢!

參考資料

李瑞宗,《台北植物園與欽差行臺的新透視》,臺北:南天書局,2007年。

林小昇,〈1940年臺北市路樹〉,「林小昇之米克斯拼盤」,http://linchunsheng.blogspot.com/2011/12/1940_27.html,2011.12.27,2020.05.27瀏覽。

凌德麟,〈從椰林大道之端景談振興草坪與孔子像基地〉,《臺大校友雙月刊》,http://www.alum.ntu.edu.tw/wordpress/?p=10348,2011年5月,2020.05.27瀏覽。

周湘雲,《日治時期臺灣熱帶景象之形塑:以椰子樹為中心的研究》,臺北:國史館,2012年。

吳維修、董景生、鄭惠敏,〈摺頁104號:台北植物園歷史散步花木篇〉,https://www.tfri.gov.tw/main/news_in.aspx?siteid=&ver=&usid=&mnuid=5114&modid=533&mode=&cid=&nid=2870&cattype=n&noframe=,2013.10出版,臺北:植物園,2020.05.27瀏覽。

名單之後:臺府展資料庫,https://taifuten.com/,2020.05.27查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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