城南,創藝

張琬琳

藝術的象徵與潛藏的符碼

南海學園與南門口一帶,遍布眾多的文教機構,尤其「藝術教育」的展覽與推展,更是這裡的特色。例如展示藝術作品與歷代國寶的「國立歷史博物館」、展示臺灣當代工藝設計作品的「國立臺灣工藝研究發展中心臺北當代工藝設計分館」,還有展示雕塑家楊英風作品的「楊英風美術館」、以及戒嚴時期總統府轄下政策性推動「中華文化復興運動」的機構,這機構並在臺灣社會民主化之後,轉型為推廣中華文化與臺灣本土創意設計的「中華文化總會」。

然而除此之外,南門口還有許多潛藏於歷史裡的藝術場館與藝術符碼,在臺灣百年來不同統治政權的更迭興衰之際,記憶著每一個世代對於國家/民族不同文化的想像與認同。也由於這些藝術作品與古蹟場館的保存,以及後續人們的傳承研究,使得這些具有高度象徵意義的藝術符碼,得以不失藝術的永恆性,在如今自由開放的臺灣社會氛圍下,藝術家的作品和屬於在地的藝術史脈絡被重新看見,被世人重新瞭解其中創作的深義 

臺灣教育會與臺灣美術展覽會

首先從今「二二八國家紀念館」談起。這棟建築在日治時代,是總管殖民體制下,總督府在臺灣制定教育方針、教材研發、教師培訓、課程示範推廣的公辦民營機構——「臺灣教育會」的總部。

除了制定並推行日本帝國在臺灣的殖民教育政策與內容之外,「臺灣教育會」更是每年的美術展覽——「臺灣美術展覽會」(簡稱「臺展」)的主辦單位,而獲獎的作品,也在教育會館裡展示。日治時代,「臺展」的競賽,無論是徵件、評選或展覽、評論,都是臺灣藝術界每年最受矚目的議題。

臺展的舉辦,是由在臺日籍人士石川欽一郎、海野幸德、尾崎秀真、大澤貞吉、蒲田丈夫等推動,並由臺灣教育會組成幹事團隊籌畫。儘管由於帝國殖民政策的主導,畫者的教育養成和作品的品味,難免受制於國家政策的方向,朝向複製帝國國民精神的創作予以發揮。但難能可貴的是,當時主導「臺展」的評審級畫家中,也不乏思想相對開放之自由派藝術人士。例如西洋畫的評審石川欽一郎、鹽月桃甫等,他們分別任職於師範學校(今師範大學和師範學院前身)和臺北中學(今建國中學前身),這些評審級畫家對於藝術創作信念的堅持,把眼光從政治圈子裡轉移,重視臺灣這片土地的民情風貌,以及對西洋現代繪畫創新內蘊的探索與試驗。

在臺灣教育會評選「臺展」獲獎的作品中,因此我們不難看見臺灣優秀本土畫家的作品中,所潛藏的藝術符碼,例如被譽為「臺展三少年」的林玉山、陳進、郭雪湖作品中,對臺灣風景、家鄉與現代性精神的嚮往與追尋。

畫家透過作品中展現的「臺灣鄉土」符碼,深化了對臺灣土地的觀察與認同,也偷渡了對日本帝國殖民正統性的反思,例如曾兩度獲得日本東京「帝展」的臺灣畫家陳植棋,因其曾獲選日本帝展,而能以「無鑑察特選」的身份,在臺灣教育會館落成前開展的首展——第四回臺展特選展中,展出個人作品《真人廟》,畫作雖以描繪臺北大稻埕的《真人廟》為主體,而實際上更是把位於「真人廟」旁、臺灣人反帝國殖民所成立之「臺灣民眾黨」二層樓本部建築,也畫進了作品中,透過描繪「真人」——「廟」的隱喻,陳植棋表明了反殖民的象徵符碼,和臺灣人自我定義的主體性。

陳植棋,《真人廟》,油彩・畫布,1930年,私人收藏(臺北市立美式館「走向世界:臺灣新文化運動中的美術翻轉力」展覽手冊)

戒嚴與自由的碰撞:楊英風、陳庭詩、洪通與朱銘

戰後,國民政府易手統治臺灣,在長達三十八年的戒嚴時期,臺灣美術也同樣歷經了因政治思想箝制所滯逆的創作矛盾。國家意識形態的政策性指導,阻滯了創作的自由,藝術家面臨「世界化」與「中國化」的抉擇,產生了「前衛對傳統」、「西方對東方」的創作對峙,讓創作者的真實心靈經常與外在政治環境扞格不休。城南的藝術發展脈絡中,尤其照見藝術家內心意念與外在現實拔河的縮影:例如楊英風的作品《漏網之魚》,即是在「中國五千年的傳統之上,生長出自己的『現代』」,是楊英風「躲過文字獄天網的『漏網之魚』」;還有居住在城南的雕塑家陳庭詩,他因天生耳疾,無法言語,而一度在二二八事件和白色恐怖裡躲過了災患,他的遭遇和形象,即是侯孝賢電影《悲情城市》中,梁朝偉飾演瘖啞人士林文清的原型。陳庭詩的作品裡,融合了前衛現代藝術的精神,以及東方傳統的元素,而更多隱藏的符碼,則是內心極度的孤寂,和對人間現勢無聲的抵抗。

陳庭詩版畫《晝與夜》,1973年。陳庭詩的版畫,木材料來自代表台灣戰後1960-1970年代民間建築常用的甘蔗隔板,以幾何圖形表達未能在那時代實體言說的世界觀與與哲理,造型簡潔,構圖多變。(陳庭詩現代藝術基金會)

城南在臺灣當代藝術的發展過程中,由於區位的特殊性,它既是國家典範藝術教育的示範場域,然而弔詭但有趣的是,在施政最嚴密之處,卻也是藝術家經常群集交流,碰撞激發,突破與試驗創作的場域。例如最膾炙人口的,是1976年在美國新聞處(今二二八國家紀念館)舉辦的素人藝術家洪通的畫展,透過美國新聞處的支持,洪通無師自通結合現代主義(modernism)與原始主義(Primitivism)的畫作,才得以在那個以黨國文藝政策為前導的戒嚴社會中,被用以不同的藝術眼光,重新被看見,掀起國內外藝術界的矚目。而在同個時期,朱銘的雕塑首展,也在南海學園的國立歷史博物館展出,朱銘充滿鄉土形象的作品,廣受臺灣文化界重視及討論,日後被視為1970年代臺灣藝術鄉土運動的重要象徵。

參考書目

黃海鳴、陳姵潔策展;張琬琳主編:「2015城南藝事—街道博物館:移動書報攤」城南名人採訪計畫文集。

莊政霖著;張琬琳採訪主編,《無聲‧有夢:典藏「藝術行者」陳庭詩》,臺北:有故事出版,2017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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C3.1931年.台灣建築會誌

城南,創藝

藝術的象徵與潛藏的符碼 南海學園與南門口一帶,遍布眾多的文教機構,尤其「藝術教育」的展覽與推家,更是這裡的特色。例如展示藝術作品與歷代國寶的「國立歷史博物館」、展示臺灣當代工藝設計作品的「國立臺灣工藝研究發展中心臺北當代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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時代轉身,讓藝術魅力重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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